我的阿勒泰 | 两块奶疙瘩

斜跨中、俄、哈、蒙四国的阿尔泰山脉绵延2000余公里，矿产和森林资源极为丰富。可可托海便位于阿尔泰山的东部，加上额尓齐斯河源头高山冰川雪水的滋润，可可托海自然就成了哈萨克游牧民的游牧天堂。每年春夏之交和秋收季节，他们就赶着成群的牛羊往返可可托海夏牧场。那些让外地游客好奇并专门为之而来的可可托海牧羊人和他的羊群就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生活场景。

受周围哈萨克族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吃羊肉、喝奶茶、吃干馕、啃奶疙瘩，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阿勒泰人。

这里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不说“吃”奶疙瘩，而要说“啃”奶疙瘩。那是因为脱了脂的奶酪再经过晾晒经过多年岁月的沉淀后变得坚硬无比。到底有多硬呢？这么说吧，有时你啃着啃着，啃掉一块的可能是你的牙齿，而不是奶疙瘩。

奶疙瘩是哈萨克游牧民迁徙途中必备的干粮。童年时，那一群群转场的牧队总是将我家门前踏的尘土飞扬，扬起马鞭吹着口哨吆喝着牛羊的牧羊人不管什么季节始终穿着翻毛羊皮大衣和羊皮帽子，骑在马背上的红脸蛋小孩手里都拿着一块不知道啃了多久的奶疙瘩。在漫长又无趣的转场征途中，这些硬的可以把牙崩掉的奶疙瘩足以安抚他们疲惫的身躯和饥饿的肠胃。

奶疙瘩也应该是哈萨克孩子们的零食吧。记得儿时我家房前屋后那些已经定居、不再游牧的哈萨克人家的孩子无论何时何地也总是喜欢捏着一块奶疙瘩，啃啊啃啊，啃的嘴角泛起一层白白的奶渣。而我们这些汉族孩子们，一副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手上的奶疙瘩的馋样子。他们手中的奶疙瘩沾满了口水，我们的嘴角也流着口水。每每此时我们就央求父母去给我们要几块奶疙瘩回来。父母又怎么能厚着脸皮空手去呢？所以父亲总是会带着一包方块糖或是一包砖茶去，而母亲会捧着几个鸡蛋或者送一些自家种的蔬菜去。每次回来时也总能带回我们想要的奶疙瘩。一到穆斯林的节日时，父亲去哈萨克族同事家里拜年，也会给我们带几块奶疙瘩回来。那时，我最喜欢我家房后那个扎着白头巾的哈萨克老阿帕了，她总是会给我们一个香喷喷的馕或是几个奶疙瘩。

对我来说，奶疙瘩是我童年里无可替代的零食。因为老爱啃奶疙瘩的缘故，我们的门牙总是要磨的比其他的牙齿短一截子。

长大后，父母家人相继离开可可托海定居在乌鲁木齐。城市不缺美食，但家人依然对来自家乡的牛羊肉、白豆角、洋芋、奶疙瘩等食物情有独钟。我也时不时地给家人们带去一些可可托海的平常之物，以解他们的思乡之情。

可可托海人对故乡有一种执着的偏爱，总觉得可可托海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只要是可可托海地产的东西都觉得比其他地方的好。

今年六月，母亲和姐姐一起又回到了可可托海小住几日。按照惯例，每一次家人回来时，我们总会到儿时住过的老房子和父母工作过的老地方去看一看，每一次家人离开时，我也总会给他们带一些可可托海的土特产。

当然，奶疙瘩是必不可少的可可托海礼物。只是现在奶疙瘩少有人工制作了，很多都以机器代替，机器做出来的奶疙瘩的形状整齐划一，而且松软易嚼，但咀嚼之中总觉得缺少了从前奶醇四溢、香味流连的那种感觉。所以，我们决定去山里游玩时，顺便到哈萨克牧民的毡房里去买一些牧民手工制作的奶疙瘩。

在额尓齐斯大峡谷，额河蜿蜒的岸边、苍翠松林之下总有几座白色毡房。哈萨克游牧民的家很小，只是圆圆的毡房一座；他们的家又仿佛很大，有草有水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家，山野丛林任由他们自由驰骋。

我们停留在一座毡房前，一位戴着头巾的哈萨克妇女正忙着整理堆放一堆的家什，一个小巴郎坐在草地上抱着“驹骊羊娃子”（山羊的羊羔）在玩，毡房门口蹲着一个容貌姣好、穿着时尚、有些像城市里的哈萨克女孩。于是我走向这个女孩并向她问好：“你好”。她也用标准的汉语向我问好。我接着问：“有没有奶疙瘩？我们想买一点”。女孩便转向哈萨克妇女，两人用哈语交谈过后说：“我们才转场到这里不久，奶疙瘩还没来得及做，再过一个多星期才能做出来”。

带着遗憾，我们坐上车离开了他们。车穿行在峡谷中高耸的丛林间。没多久，就从倒车镜中看到车后有一辆车一路紧紧追随着我们。我们诧异地停在路边，那辆车也与我们并排停下。车窗摇下，开车的正是刚才那位会汉语的哈萨克女孩。女孩伸手递过来两块奶疙瘩对我说：“多的没有，这是我们自己吃的，送给你们”。一时间，我们想不起更多的话语，只好一个劲地道谢，就在我们还停留在感动之中说“谢谢”的时候，女孩却早已开着车驶远了，只留下奶疙瘩的醇香味弥散在车厢里……

如今的奶疙瘩酥软的一会功夫就能吃掉一大块，已不需要用“啃”这个词来形容了。而我却总是怀念童年时啃奶疙瘩的时光。那时候的奶疙瘩，可以一连啃好几天。为了能啃的痛快，我们用尽了各种方法，开水泡、放在火炉上烤。即便如此，那些奶疙瘩依然游走于我们的唇齿之间，陪伴我们度过了许多慢慢悠悠的幸福时光。

那种时光，不会稍纵即逝，是经得起岁月打磨的时光；那种时光，是奶疙瘩一般的情比石坚，流淌着各民族之间的友情往来；那种时光，可以慢慢品味，是一生的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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